龙少华本来决定在今天,也就是九月最后一天,就乘坐飞机,带着家人离开滇城,姨娘的一番话,让他心中也有些动容。
这一夜,龙少华反反复复睡不着,干脆起来看着这些送上来的报告,具体了解一下现在移民和物资搬迁的状况。
滇省几乎该搬走的都搬走了,大街上几乎所有的店铺都关门了,只留下必要的一些医院和柴米油盐等供给处,等在最后一刻进行撤离。
当然,还有一些孤寡老人,不愿意离开,也走不远的,龙少华都一一叮嘱各级官员,要留好口粮,不能饿死。
这些可都是父老乡亲,要是饿死人了,龙少华铁定会被戳脊梁骨的。
龙少华已经下定决心,能搬走的,统统搬走。
至于滇越铁路,在滇省境内的铁轨还不能拆卸,现在这条铁路,每天都运输好几万人移民,前往北圻联邦的控制区域。
至于壮省,龙少华就没有那么客气了。
境内两百多家工厂,早就日夜不停的沿着湘桂铁路前往友谊关,然后通过凉山,进入河内。
壮省的水力发电厂还是比较先进的,也被龙少华下令,直接拆了运往河内地区。现在,已经在开始拆铁轨了。
这些可都是能直接复用的。
壮省移民,可比滇省移民简单多了。八艘自由轮,每天从防城港和海防港之间来回穿梭。
一艘自由轮,每次能运输四五千吨的物资,运输移民,更是不在话下。
周桂荣的第四师,还在邕州坐镇搬迁工作,他的家人和其他将领的家属一样,早已全部迁往河内,龙少华倒是不担心他倒戈。
在湘粤联合防线失败之后,李公的部下,已经从云浮、永州先后返回了桂林、梧州等地。
这些本来就是他控制下的地盘,龙少华也没有去管,反而趁着那段时间,将北方各县市的物资偷偷给运走了。
龙少华烦躁不安的放下这些文档,望着窗外漆黑黑的夜晚。
睡意?根本没有。
他回头看着墙上挂着的座钟,刚好三点钟,还有十二个小时,即将有一道声音传遍世界各个角落。
滇城夜晚的山风,通过窗户,让龙少华感到一丝丝凉意。
龙少华点了一根烟,独自站在二楼的阳台上,身上仅着一件丝质睡袍,却依然觉得胸口憋闷,难以呼吸。
院中,万籁俱寂,只有不知名的夏虫在孜孜不倦地鸣叫,。
明天,就是公元一九四九年十月一日。
这个日期,象一枚烧红的烙铁,深深地烫在他的灵魂深处。
他比这个时代任何人都清楚,明天下午三点,在北平,在皇城楼上,将会发生什么。
那一声庄严的宣告,将如同惊雷,劈开旧时代的阴霾,宣告一个崭新时代的诞生。
龙少华不禁在心里问道:“我……做错了吗?”
带领着数百万华人离开了那片即将迎来新生的土地,在这南亚的角落里,利用历史的缝隙,挣扎求存,试图创建另一个新的华人国度,这是亘古至今,从来未有之事。
不对,早在一百多年前,就有一个兰芳共和国,华人创建的国家,但历史太短了。
回想着白天,他刚刚下令,对滇北进行无情的扫荡,掠夺式的剿匪,将那些或许只是挣扎求存的土匪、或许只是固守传统的土司,连同他们的财富,一同碾碎、吞噬。
随后,下令执行更冷酷的计划,就是将滇省和壮省控制区内,除了最低限度的生存物资,一切能搬走的工业设备、战略物资、甚至“一颗钉子”,都要打包南下。
这是对故土的一种“洗劫”,一种竭泽而渔。
恍惚间,他仿佛看到了另一条道路。
如果他选择留下,凭借他对历史的先知,以及对龙文章旧部的掌控,是否能在即将到来的巨变中找到一席之地?
或许能成为一个起义将领,或许能凭借“贡献”换取一个不错的地位,安稳地度过馀生,甚至为那个新生的政权效力。
但是,当他闭上眼,另一幅画面也随之涌现。
那是龙少华记忆中,国府统治下的腐败、民不聊生,亿万百姓在战火与饥荒中挣扎。
那是他知晓的,在原有的历史轨迹中,东南亚华人未来将面临的多次排华浪潮、血腥屠杀,那种无依无靠、任人宰割的悲惨命运。
“留下来?在那个巨大的体制里,我能改变多少?我这点先知先觉,在历史的洪流面前,又能掀起多大浪花?”
“更何况,果府那边视我为叛徒,必欲除之而后快。赤龙那边,会真正信任一个前国民党大军阀的儿子?说不定就会死在那十年动乱期间,那个时候,我才不到四十岁。”
在巨大的意识形态差异和权力结构面前,个人的能力和先知,很可能不是资本,而是催命符。
很可能在无尽的猜忌和斗争中耗尽心力,甚至最终难逃清算。
而跟随他南下的这百万军民,他们的命运又将如何?
他们会被打上怎样的标签?
“我没有退路。”他低声告诉自己,仿佛在坚定一个摇摇欲坠的信念。
“历史的路径已经不同了。从我来到这个世界,决定南下的那一刻起,就已经不同了。”
“而且,我这算是为华夏开疆拓土了吧。或许一百年,两百年之后,中南半岛又成为了兔子的一部分了。”
龙少华手中夹着的香烟,只是吸了一口,就燃烧殆尽,将烟头弹在地上,用鞋尖狠狠踩灭。
此刻在心中立下了誓言,要在南洋这片土地上,为华人打下一片真正的、可以自主命运的天地。
不再做漂泊的浮萍,不再受任何人的欺辱。
这个目标,难道就比那条已知的道路更低劣吗?
不过是在不同的地方,以不同的方式,试图实现族群的生存与发展罢了。
“资源是有限的,尤其是对一个新生势力而言。”他的眼神逐渐变得锐利,那丝彷徨被强行压下,脸上充满了坚毅。
“与其将这些工厂设备、战略物资留给未来的对手,或者任由其毁于战火、散落于土匪之手,为什么不把它们带走,用来建设我们自己的根据地?”
“一把锄头,一颗钉子,都不要留下……”他喃喃自语道。
他想到了即将被抄没的土匪财富,想到了美国援助的船舶和机械,想到了正在开垦的万顷良田。
这一切,都需要最原始、最基础的积累。
在这一点上,他没有资格仁慈。
对故土的些许“愧疚”,与身后千万人的生存和未来相比,显得如此苍白无力。
“至于对错……”龙少华重新点燃一只香烟,深深吸了一口,望向北方即将迎来新生的广阔天地。
“历史的评判,就留给后人吧。我龙少华,既然选择了这条路,就会坚定不移地走下去。用我的方式,在这南洋之地,打出一个朗朗乾坤!”
他转身回到书房,摊开信缄,拿起笔,开始亲自起草给后勤总署和留守滇桂部队的最终命令。
“迁移令:限期完成滇、桂两省控制区内所有可移动工业设备、军工原料、通信器材、医疗物资、燃油、部分良种及耕畜之清点与转运。
原则上,除保障无法迁移之孤寡最低生存口粮外,应搬尽搬,颗粒归仓,一钉不留。此令,关乎联邦存续,执行不力者,军法从事。”
笔尖划过纸面,沙沙作响,在这个注定加载史册的前夜,为一个漂泊势力的未来,再次强调了迁移令的基本原则。
天,快亮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