岁命安静的听着,清冷的黑眸里露出些许波动。
以“执念”化为“规则”,这在诡异的世界里并不罕见。
但一座城市的执念汇聚在一起,就形成了眼前这般坚不可摧的景象。
“所以,攻击它们,就等于在否定他们的存在,是在告诉他们‘你们不该被记住’。”苏晓晚继续分析。
“我们的攻击,只会让他们不被遗忘的执念更加坚定,锁链自然也会变得更强。”
“原来如此。”海拉恍然。
“那要怎么办?”黑玫瑰仰着小脸问,“不打断它们,怎么敲钟?”
苏晓晚看着那些密密麻麻,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锁链,做出了一个决定。
“去听,去感受,去承认。”
“我们得去读取这些记忆,然后告诉它们……我们记住了。”
说完,苏晓晚迈开脚步,朝着中央那巨大的黄铜钟摆走去。
她要去亲自验证自己的猜想。
“晓晚!”
“站住!”
海拉和菲洛米娜几乎同时开口。
岁命更是身形一闪,直接出现在苏晓晚的身前,拦住了她的去路。
“太危险了。”岁命的语气不容拒绝。
“一座城市的记忆洪流,足以冲垮任何一个五级诡异的灵魂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苏晓晚看着岁命,“但是,这是唯一的办法。”
“而且……有你们在,我不会有事的,对吗?”
苏晓晚这句话,是对着所有人说的。
其实苏晓晚没说的是,这比起血观音的考验,还差得远呢哼哼!
但岁命看着苏晓晚眼里的信任,就不禁沉默。
菲洛米娜也是撇了撇嘴,一脸的不爽,却还是抬手,一道更加凝练的金色光辉笼罩在苏晓晚身上。
“你要是敢出事,我就把这里夷为平地。”
菲洛米娜霸道宣告,话语里却全是掩饰不住的紧张。
海拉也叹了口气,空灵的歌声化作一道看不见的守护神纹,烙印在苏晓晚的背后。
“去吧,歌鸟,我们会看着你。”
黑玫瑰和白玫瑰也紧张的攥着小拳头,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苏晓晚。
得到了家人们的许可后,苏晓晚绕过岁命走到了钟摆之下。
苏晓晚抬起手,指尖距离其中一条最细的锁链,只有不到一厘米的距离。
冰冷,死寂,绝望的气息从锁链上载来。
苏晓晚能感觉到,只要自己碰上去,就会被那股庞大的负面情绪吞噬。
但她没有尤豫。
当苏晓晚的指尖触碰到锁链的瞬间,一股对她来说“一般般”的记忆洪流,顺着她的指尖涌入脑海。
那是一个面包师的一生。
清晨揉面的手感,烤炉的灼热温度,面包出炉时那股浓郁的麦香……
他的人生简单而幸福,最大的骄傲就是镇上的孩子们都喜欢吃他做的面包。
然后,灾难降临。
天黑了。
不是夜晚的黑,而是一种吞噬一切,虚无的黑。
恐慌,尖叫,混乱。
面包师没有跑,他只是愣愣的回到自己的店铺,抱起一盘刚刚出炉,还散发着热气的面包。
黑暗从窗外涌入,吞噬了桌椅,吞噬了墙壁,最后吞噬了他。
在他被彻底抹去存在的最后一刻,他没有恐惧,只有一个小小的卑微念头。
“我的面包……还没有人尝过呢……”
“真想……让别人尝尝啊……”
苏晓晚怔了怔,似曾相识的“天黑”。
只是其旋律,并非绝望。
她能感觉到那个面包师对食物的热爱,对生活的热爱,以及最后那份不甘的遗撼。
一滴眼泪,顺着苏晓晚的眼角滑落。
钟楼内,所有人都紧张的看着苏晓晚。
她们看到苏晓晚在触碰到锁链的瞬间,身体剧烈的一颤,脸色变得“惨白”。
岁命的手已经抬起,终末之力在指尖凝聚,随时准备斩断那条锁链。
可就在这时,苏晓晚开口。
她的声音很轻,带着一丝哽咽。
“我记住了。”
苏晓晚对着那条漆黑的锁链,温柔郑重的说道。
“你的面包,一定很香。”
话音落下,苏晓晚触摸的那根漆黑锁链,表面的死寂与不祥瞬间褪去。
它发出了一声清脆的解脱轻响。
然后那坚不可摧的锁链,化作了漫天的金色光点,缓缓消散在空中。
方法正确!
海拉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。
菲洛米娜也松了口气,随即又撇了撇嘴,心里嘀咕了一句“爱哭鬼”。
苏晓晚擦了擦眼角的泪,但还没来得及高兴,就是第三声钟鸣炸响。
这一次的声音比前两次加起来都要宏大,都要急促。
钟楼剧烈的震动起来。
菲洛米娜等人共同构建的守护领域,表面泛起了剧烈的涟漪,光芒都暗淡了几分。
所有人都感觉到了那股抹杀之力的强大!
苏晓晚收起了即将高兴的念头,看着那成千上万,密密麻麻,盘根错节的黑色锁链。
钟声,一次比一次急促。
哼,她不准备演了!
她连无数血观音考验的恶念都承受过,区区记忆又有何堪!
正当苏晓晚准备全力催动【共情礼赞】之际,菲洛米娜她们却有了动作。
菲洛米娜看着苏晓晚那副“我一个人就能搞定”的倔强模样,心里莫名来气。
这个小家伙,总是喜欢逞强。
菲洛米娜哼了一声,率先迈步上前,华丽的金色礼服在黑暗中划出一道流光。
“别磨蹭了。”菲洛米娜的声音带着一贯的傲慢。
“一座城市的记忆而已,难道还要你一个人承担?”
菲洛米娜径直走到一根格外粗壮的黑色锁链前,毫不尤豫的伸出纤细的手指,触碰了上去。
一股庞大的记忆洪流涌入菲洛米娜的脑海。
那是一个画家。
他的一生都在追求极致的“完美”,每一笔线条,每一种色彩,都力求无懈可击。
菲洛米娜看到了他为了调配一种完美的蓝色,三天三夜不眠不休。
看到了他为了捕捉一瞬间的光影,在同一个地方静坐数日。
终于,在他生命中最巅峰的时刻,他画出了一幅被他自己认定为“完美”的杰作。
那是一幅星空图。
画中的每一颗星辰,都精准的散发着恰到好处的光芒,构成了完美和谐的宇宙。
可就在他放下画笔,准备向世界展示这幅杰作时,天黑了。
虚无的黑暗吞噬了他的画室,吞噬了他的画作,最后吞噬了他自己。
画家的执念化作了最后的悲鸣。
“我的完美……还没有人看到……”
菲洛米娜的身体只是微微一顿。
这点程度的记忆冲击,对她而言不值一提。
菲洛米娜看着眼前这条因为自己触碰而剧烈震颤的锁链,金色的眼眸中没有同情,反而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审视。
“你的作品,我看过了。”
菲洛米娜的声音平淡,却蕴含着不容反驳的权威。
“虽然粗糙,但在凡人的范畴里,勉强称得上‘完美’。”
“我承认了。”
话音落下的瞬间,那根粗壮的锁链光芒一闪,化作了漫天飞舞的金色光点,融入了静止的钟摆之中。
岁命也动了。
她无声无息的来到另一侧,修长的手指轻轻搭在一条盘根错节的锁链上。
记忆涌入。
那是一个士兵,肌肉虬结,满脸风霜。
他的城市正在遭受入侵,不是“天黑了”,而是更加具象的敌人。
炮火,硝烟,哀嚎。
他把年幼的妻儿藏进地窖,亲了亲女儿的额头,然后转身拿起了武器。
“等我回来。”
他战斗到了最后一刻,鲜血染红了他的军装。
直到整个城市化为废墟,他也没能倒下。
可当他拖着残破的身躯回到家时,看到的只有被炮火夷为平地的废墟,和深埋在地下的家人。
绝望的士兵跪在废墟之上,发出了无声的嘶吼。
“我没能……守护好他们……”
这股混杂着守护与毁灭的执念,浓烈到足以污染任何触碰者的心智。
但岁命只是静静的看着。
她那双见证了无数终末的黑眸,没有一丝波澜。
“你守护到了最后。”
岁命的声音清冷,却带着一种盖棺定论的终极评判。
“错的,不是你。”
她承认了他的守护。
那条坚韧无比的锁链,在岁命的话语中应声而碎,化作光点消散。
海拉看着她们的动作,幽蓝的眼眸中流露出一丝暖意。
她走上前,伸出手。
当她的指尖触碰到锁链时,那熟悉的“天黑了”的绝望景象,再次浮现在她的感知中。
海拉沉默了。
那是与亚特兰蒂斯复灭时,一模一样的景象。
是噬界诡异散逸出的,否定一切法则的毁灭气息。
她读取到的,是一个歌者的记忆。
当“天黑”降临,城市陷入混乱。
那位歌者没有逃跑,和海拉一样选择站在城市的最高处,用自己的歌声去安抚恐慌的人们,试图唤醒城市的意志来抵抗黑暗。
她的歌声嘹亮而充满希望。
她唱了很久,很久。
直到声音沙哑,直到喉咙泣血,直到黑暗将她彻底吞噬。
她最后的执念,是无尽的遗撼。
“我的歌声……没能拯救大家……”
海拉闭上了眼,她仿佛看到了过去的自己。
在亚特兰蒂斯沉没的最后时刻,她也曾这样歌唱,试图挽回一切。
片刻后,海拉睁开眼。
“你的歌声,我听到了。”
海拉的声音空灵而神圣,以及让人难以察觉的感慨。
“它很美,也很有力量。”
锁链,应声而碎。
【呜呜呜,家人们太好了吧!没有一个人让晚晚独自面对!】
【其实晚晚一个人就可以的!】
【每个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,去理解和承认这些悲伤……太温柔了。】
黑玫瑰和白玫瑰看着姐姐们的动作,也学着苏晓晚的样子,一左一右凑了过去。
她们不敢去碰那些粗大的锁链,只是小心翼翼的选择了两条最细的。
“晓晚,我们也可以的!”
黑玫瑰回头对苏晓晚喊了一声,奶凶奶凶的脸上写满了“快夸我”。